0077 天下第一手(2)
“这老东西,怎么会在这里?”
宁扬皱了皱眉,没作声,追着孙禄堂、周无苟去了。
绕过两道长廊,孙禄堂推开一扇门,招呼二人进屋。
这屋中乃是西式陈设,装潢精美压制,有沙发、茶几,茶几上放着茶杯、水壶、烟缸。
孙禄堂招呼二人坐下,口中道:“这里是茶室,有时西方人来拜会大总统,每每便在这里小憩。”说话间有个年轻侍女进来,替三人倒上了茶,微微鞠躬,退出。
孙禄堂将装人参的盒子放在茶几上,微笑道:“周老弟,十几年前救你,孙某也是恰逢其会,而且我记得你也谢过我了,请我吃的羊肉锅子,对不对?”
周无苟听了大为激动,手脚都不知如何摆了,连声道:“您还记得、您还记得呐?惭愧,惭愧,那时我穷困潦倒,实在没有什么好的能招待恩公……”
孙禄堂摆摆手,道:“大丈夫论心不论行。你的盛情,我早已感受到了。”他喟叹道:“按理说,孙某不该受你这份厚礼,这支参拿去同仁堂,你后半生都足够无忧了。但是,你也知道我与大总统的关系,国家如此,他也是殚精竭虑,夜夜难以安眠。大总统是已近古稀之人,又不似我等练武,这两年,身体越发衰弱了。”
说到这里,孙禄堂一脸担忧之色,显然是真正在关怀着那位徐世昌大总统。他伸手拍了拍人参盒子:“这支老参,算是孙某动了私心,就收下了。有了这支参,我再寻些好药合成方子,至少能多保大总统几年康泰!”说完,他脸上露出欣慰无比的神情,拱手道:“周老弟,你这番恩德,我得好好谢你。”
听说孙禄堂要把自己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人参给别人吃,周无苟心里有些不乐意,但是看着孙禄堂脸上欣慰的笑容,和毫不作伪的真心话,他又觉得安慰:总是帮上了恩公的忙了不是?
于是周无苟连忙回礼:“恩公说什么谢字。我看出来了,您和徐大总统,并不是君臣,而是真正的兄弟呐。”
孙禄堂浅浅笑道:“不能这么说,大总统他做过清廷的太傅,清廷对他也算是倍加赏识,在他心里是很念这份情谊的。前几年任这大总统,他也是特意去宫里请了皇帝的许可才答应任职,在你我心里,清帝已是退位,在他心里……”孙禄堂摇了摇头,道:“所以什么君臣之类的话,在大总统面前可别提。”
周无苟连连点头,道:“大总统是个忠义之人。”
孙禄堂听了很高兴:“周老弟你说得对,事主以忠,事友以义,这样的人,绝不会是坏人。我跟随大总统多年,正是因为深知他乃是忠义谋国之人。”他长叹道:“清廷虽然退位,但四方军阀四起,各怀不臣之心,民生凋敝,列强环伺,大总统他真的很难啊。”
这些话题对周无苟来说,显然太过高大上了。他听了连连点头,却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宁扬听了也很稀奇。这位孙禄堂前辈,虎头少保天下第一手,几乎就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人了,但与他们说话,不谈拳不论棒,字字句句都是家国天下,与一般武人可绝不相同。
宁扬忽然道:“孙前辈,我刚才看见大总统在谈话的,似乎穿得是奉军服色?”
孙禄堂点点头:“不错,来客乃是奉军的使者。奉军有意南下,与曹锟、吴佩孚他们作战。唉,战事一起,必然民不聊生,大总统有意为他们说和。”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口气,苦笑道:“不过大总统手下无兵无将,直系众将说来和大总统都是北洋一系,尚且不肯买他面子,何况兵多将广的张大胡子?”
直奉战争!
宁扬对这一时期历史可没什么研究,此刻拼命回忆着历史课上的只言片语。
记忆中直奉战争先后打了两次,但徐世昌此时还是大总统,那应该是第一次吧?他想了想,隐约记得第一次直奉战争,是吴佩孚打赢了张作霖。
“前辈也不必太担心,我听说,兵贵精不贵多!”宁扬似乎很有信心地道:“张大胡子兵虽然多,武器也好,但若是从士卒的素质,将领的统帅水平上看,却是直系占了优势。奉军又是客军,这一战就算打,多半也还是奉军失败。”
“哦?”孙禄堂万万没想到宁扬年未弱冠,居然有条有理说出这么一番话来,不由大感兴趣,喜道:“若是直系得胜,对大总统来说倒算好事。”
宁扬一边拼命回忆着那些记忆碎片,一边苦笑:孙禄堂说起来追随徐世昌多年,政治眼光却是一点都没有。他摇头道:“我记得徐大总统之所以能就职,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段祺瑞、冯国璋鹤蚌相争之故。北洋众将都是野心勃勃之辈,如今曹锟乃是直系领袖,吴佩孚这样的悍将又对他忠心耿耿,击破奉军后,曹锟又岂能坐视大总统宝座上,坐着的乃是别人?”
这番话有理有据,孙禄堂一听大为动容,之前论及奉直两系军队战力,只能说泛泛而谈,但此时说到对未来证据的预测,那就有点高屋建瓴的意思了。
孙禄堂上下看着宁扬:“小兄弟,你多大了?叫什么名字?”
宁扬笑了笑:“我1906年生人,如今差不多1岁了。姓金,叫金山找。就是找一找哪里有金山的意思。”
孙禄堂抚着胡子大笑,笑声洪亮,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。他边笑边道:“我听说美丽坚国倒是有座金山,南方有不少人万里迢迢去那里挖金子。日本国好像也有金山,以后你有机会,可以去找一找!”
宁扬道:“日本人在东北四处搜刮资源,特务更是撒的满地都是。刚才孙前辈说我中华被列强环伺,其实依晚辈看,英吉利、美丽坚那些国家都远隔重洋,所图不外求财,但日、俄两国,却是对我们的土地虎视眈眈。俄国也还罢了,他们自己国家还在闹革命,倒是日本矮子,总有一天,他们要大举侵犯。到时候若有机会,我还真想打去他们那里,搬一座金山回来!”
这一番话,所流露出的见识且不说,单单语气便是锋芒毕露。孙禄堂听得双眼发亮,猛一拍手,叫道:“好!金山找小兄弟,不瞒你说,这些年来,孙某已经渐渐不和武林中人走动。我国武林暮气沉沉,所图所想,皆是求田问舍之事!先前你们让门房来报,我还道是武中朋友,故此才推辞不见。今日有缘认识你,我心中十分高兴,少年英雄之锐气,当真足以令吾等老人汗颜!”
他激动地站起身,来回走动着:“光绪二十七年,梁任公写就奇,名为《少年中国说》,孙某有幸拜读,不由心中沸腾!那时孙某年及四旬,已非少年,但叩心自问:少年人尚当为国奋力,何况吾等?故此不久之后,徐菊人邀我去东北入幕,我则欣然赴约。”
说到这里他立定叹息:“追随菊人十余年来,周游各地,见政客、见将军、见巨商、见百姓,谋私利者多,为国事者少,有算计者多,有热学者少,孙某渐趋老迈,心中未尝无悲凉之念。但今日认识了小兄弟你,有锐气、有热血,有眼光见识,当真让我满心喜悦。”
他这边话音方落,忽听有人道:“是哪位少年英雄,竟让涵斋如此激昂?”一边推门而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