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095 三不管的冰碗儿
几人聊聊说说,时光过得飞快,一转眼便是黄昏。
武红梅买了菜烧了一大桌,留孙禄堂吃了饭,吃罢他便自去了。
自次日起,孙禄堂几乎日日来此,悉心传授宁扬武艺,一连两月,风雨不改。
直到了四月中下旬,这时徐世昌已回转京城,孙禄堂却并未随他归去,而是住在徐公馆中。
一日常光宝道:“孙大哥,金子腿上伤口好的差不多了,两个多月没出门,黑龙会也该放弃寻他了,明日起,让他上门去学吧。”
孙禄堂略一思忖,便即同意。这时奉军那边战意熊熊,眼看大战将起,黑龙会也不再大肆追查两月前的旧事,让宁扬出门应也无碍。
自即日起,宁扬便每日去徐公馆学艺。
四月底,直奉大战掀开序幕,激战数日后,直系悍将吴将军转守为攻,主力迂回,在卢沟桥堵住了奉军后路,一番血战后,奉系大败。
直系吴将军大举进攻,但张大胡子虽然失利在先,却也非是易于之辈,在山海关严阵以待,直军久攻难下,战事陷入僵局。
随后,徐大总统下令免除张大胡子东三省巡阅使等职,英国亦干预调和,直奉两系签订停战和约。
是为第一次直奉战争。
到了两系各自撤军时,时间已是六月下旬。
这时宁扬随孙禄堂习武已有四个多月,他底子本就扎实无比,得蒙孙禄堂传授了内家拳的精要后,武学造诣可谓一日千里。
到了七月上,孙禄堂思念家人,决定回京,他本想带着宁扬同去,偏那几天武红梅生了一场小疾,孙禄堂便让宁扬留下伺疾,约好到了秋天再于京城相见。
孙禄堂走后,常光宝好奇宁扬的进步程度,师徒二人在院中交手一场,拳脚相搏,常光宝未曾有丝毫留手,足足战了五十余招,方才险胜了宁扬半招,这让常光宝大为意外,不由感叹道:“孙氏武神之称,可谓当之无愧!”
这些日子来,孙禄堂传艺的进度快、要求高,宁扬的精神也一直绷地极紧,常光宝特意叮嘱,让徒弟松缓一些。
于是这一日,恰好前夜下了场小雨,白日里天空阴云绵绵,热辣了多日的天气忽然凉爽起来,宁扬便欲出门走走,散一散心。
他出门叫了辆黄包车,径直去了三不管,这天儿难得凉爽,出来逛的人倒是不少,宁扬独自一个,走走看看玩玩,一双眼睛扫来扫去。
逛了半个多钟头,忽然在一个街角处,看见一个摊子前,立着个老汉,花白须发,一脸小生意人的精明市侩。
宁扬一笑,走上前去:“唷,说好请我喝馄饨,怎么改冰碗了?馄饨不卖了?猪肉涨价了吗?”
老汉一抬头,认了一认,“啊”的一声,笑出了满脸的褶子:“好吗,等你小子半年了,你这可算来了!我只当你早不在这天津卫了呢!”
这老汉不是别人,正是屠龙者之中人物,那一夜大战黑龙会杀手,宁扬在他摊上吃过馄饨,二人曾并肩作战。逃跑时宁扬留下殿后,老头走时曾说若是不死来三不管,请宁扬吃馄饨,宁扬这是赴约来了。
宁扬笑道:“我还以为你会认为我死了呢。”
老头儿摇摇头,狡猾一笑:“死?你那天把青田猛都干死了,黑龙会查了好几个月,你若死了,他们干嘛查呢?”
“说不定是查你们呢!”宁扬不服。
“查我们?嘿嘿。”老头儿得意了:“能查得出我们,他们还用特意布局引我们去?”
“也是啊。”宁扬搭着腔,往小桌子前一坐:“馄饨没了,就请我吃个冰碗吧。”
“好嘞。”老头儿挺痛快,扭身就忙活开了:“你小子是贵客啊,今儿请你吃碗全的。”
冰碗是京城人消夏的妙品,京津相隔,也就传进了津门。这东西是在小碗底垫上天然冰的小碎块,上边放上切片的白花藕、去芯的鲜莲子、鲜菱角、鲜芡实四样水鲜,再撒一层白糖,就叫做冰碗。
老头儿所谓全的,就是全冰碗,除以上材料外,还得加去皮的鲜核桃仁、鲜杏仁、甜瓜、蜜桃。
片刻间冰碗上桌,宁扬一看,碎冰块儿上的各色材料琳琅满目,一件件鲜嫩水灵,上面一层白糖又匀又厚,透着清甜冰爽的滋味儿,不由食欲顿生,一边抄起小勺往口中送去,一边叫道:“不白吃你的,晚上这顿我请你,去哪个馆子随您老点。”
老头一乐:“谢了您嘞。你这顿也寄着吧,晚上若是无事,去我家里喝一盅,我们爷俩儿好好聊聊。”
宁扬一听这意思,应该是有什么秘密话说,去饭馆难免隔墙有耳。唯一寻思,点头道:“成,今天都听你的安排。”
这老汉枪法高明,身手也颇利落,所属的组织“屠龙者”听上去也很酷炫,宁扬颇有结交之意,于是果断同意。
一个冰碗吃罢,宁扬知道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之地,和老汉说了一声,自己去逛了半天,遇见个卖熟菜的铺子,闻着香看着新鲜,捡好的买了几样,荷叶包好提在手里,这才逛了回来。
这时已是下午五六点光景,行人渐稀,这年头穷人多,到了饭点,鲜有留在外面吃饭的。老汉收了冰碗摊子,各种家伙事横七竖八堆在一辆小车之上,推着小车,领着宁扬,七拐八弯,来到一个巷子里。
摸钥匙开了门,是个不大的小院儿,老汉推进车子去,关了院门,领着宁扬进了屋。
宁扬将手中熟菜一一摆开,那老汉笑道:“说是请你吃饭,结果还是吃了你的。”嘴上这般说,扭身进了厨房,手脚麻利地炒了两三个素菜端上,橱里取出一小坛酒来。
二人对面落座,杯中斟满了酒,先对饮一杯,这才各举筷子吃菜。
老汉吃了几口,开腔道:“咱说起来同生共死一场,现在又有缘同饮,总得通个姓名吧?”
宁扬就报了金山找的名儿,老汉自称姓韩,大名富贵,韩富贵韩老汉。
韩老汉一边喝酒吃菜,一边打量着宁扬,问他是哪条线上的。
宁扬也不隐瞒,直言自己是练武之人,那日陪人拜访孙禄堂,徐公馆得知了黑龙会要暗杀奉军特使,自己主动请缨去帮忙。
韩老汉点点头,说原来如此,其实我们那天也是知道了大总统那边派遣了救援人手,但是大总统手下,本就有黑龙会的探子在,黑龙会自然会有所准备。担心奉军特使死在天津,会让直奉打起来,因此韩老汉把馄饨摊摆在了四海饭店斜对面,就是为了找机会援救,却没料到,奉军使者不过是个诱饵,黑龙会真正的目的却是抓他们这些屠龙者。
说完又叹气,嘴里骂骂咧咧说着军阀们坏话,拼老命救下奉军特使,结果奉系直系还是大战一场,死伤无数,平白让外国人看了笑话。
宁扬就趁机问道:“老爷子,黑龙会那般顾忌你们,可见你们本领必是不凡,但为什么那天就你一个人去?按道理,多去些人不是更保险吗?”
听了这话,韩富贵神情有些古怪,犹豫片刻,慢慢说出一番话来。